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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合并章] 刃树剑山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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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身玉立,其言如刀,字句狠狠凿在诸众心口上,“钟离策,今日,扉送你一言:若你只是坐那宝座过一过瘾,君主仁德,念你手足之亲,或许能留你一命。可你残害贤良,逼死忠勇,且记住!昭平管保叫你上天入地无门,死身千万次。而今日——你若杀我,将来必有卧霜斩首,凌岳割喉!”

钟离策狠握住宝座扶手,猛地站起身来,怒急吼道,“混账!谁、谁容你这样放肆——与朕说话!”

徐正扉冷笑,“谁?自然……”

他话还没说完,殿外传来幽幽朗笑,“自然是朕,容他这样放肆。”

诸众猛地回头,被震慑在原地。殿外戎装血影的身姿迎着春寒料峭的日光,疾步如穿踏虚空而来,有神祇造世垂怜之态。

他终于在大殿中站定,于诸众的眼目中映出血红朦胧,那声音温和低沉,抚剑的姿态如同抚琴一般优雅,“不过可惜……今日朕未能带回凌岳,恐怕要委屈安平了。”

房允率先反应过来,他几乎是哭着扑上去的,“公子!呜呜呜呜……”

涕泗横流,动作狼狈——钟离遥虽有两分嫌弃,可到底是给人接抱住了,分外明显的叹了一口气,“允小子,起来。”

眼下,一个浑身血泥,一个鼻涕横流,谁也比不得谁干净一分。

钟离策被吓得跌坐回去,双目不敢置信的睁大,口中喃喃道,“怎么……怎么可能……”他急急的去看闵添——那莽夫猛地被人打碎了膝盖,跪倒下去了。

为这“叛变”震惊,钟离策结巴道,“戎、戎……”

戎叔晚嗤笑一声儿,乖顺跪到人跟前儿去,兀自磕了一个头,扬起脸来盯着人仔细看了两秒,复又笑道,“叩请主子圣安,可曾哪里伤着了?”

钟离遥垂眸,似笑非笑的看着他,“狗东西,留你看门,就这样容他糟蹋朕的贤良?”

戎叔晚讪笑一声,拿袖子替人擦了擦靴面,“您也瞧见了,个个都如徐郎这般上赶着递脖子,小奴想护,也得有那本事啊。”

钟离遥踢了他一脚,让他滚开,方又安抚的拍了拍房允,强把怀里拱着的人揪起来,也气笑了,“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。”

房允哭着笑出来,盯着他缓步走向高位。

钟离策惊恐的站起身来,颤抖着开口想说话,复又被人摁坐了回去。钟离遥笑着看他,“策儿,这位子坐的可还舒服?”

“皇兄、皇兄,不是这样的,您、您听我解释……”他仓皇的开口,被钟离遥捂住了嘴,“嘘……策儿别吵,好好坐在这里看着。”

钟离遥站起身来,唤道,“将人带进来。”

满身泥泞的楚问秋、身躯轻颤的陇梓……被人带至大殿中,一切合谋通敌,人证俱在,遑论什么误会?此刻真相大白天下——殿中几位客卿也慌乱跪倒。

有喧嚣的告饶声,在钟离遥淡淡的微笑示意中被抹去。

钟离遥扶着人的肩膀,抽刀起落,脖颈一线来不及说出更多的辩驳,就只剩呜咽吞声,被涂满血色的帝王于数百眼目中端庄淡定,手提一颗头颅。

血满襟怀,梅落十指。

不等群臣揪住谢祯作替罪羊,替他找补,钟离遥已然声息叹止,“今朝之罪在于朕。传,罪己诏。”

浑声长传——“传,罪己诏。”

钟离遥嗬笑,擡手轻抛,一颗圆润的头颅自高台缓缓滚落下去,惊恐被压在死一样的寂静之下,满腹疑虑与问罪之语,全堵死在肺腑。

当朝群臣,都是第一次见识钟离遥杀人……那素来温和的微笑无暇,姿态风华依旧,只是他垂眸盯着双手细看时,那腕上青筋昭彰的暴露了这位君王的隐忍与怒火。

他将那无头的尸身从宝座上一脚踢开,优雅的坐下,浑身的血水潺潺自腿边滴落,然而开口,话音却平静无一丝波澜。

“再诏,将楚问秋剥皮拆骨,送回荆楚。恢复章绣儿彻候之位,加封镇西将军,即日起,领兵出征,攻打荆楚。”

楚三喘息着挣扎,“你敢!”

侍卫得令,一刀封舌,拖着满口血水的人下去了。

钟离遥抚摸着刀纹,缓声道,“即日起,恢复西关战事供应,徽西、奉远抽调兵力相助,最后一击,务必全胜而归。”

杜子玄应声,“是。”

“三诏,封房春贤、庄妙音为郡主,各族可荐选良婿,待两位娘子首肯后,朕亲自赐婚。”钟离遥道,“徐正凛等人依据追封,由房津拟定。”

正在大家哑声之时,钟离遥又道,“除太保、太傅两位之外,改定周制,以季官及司马等职为准,牢里的几位,速速放出来——再有其余诸事,劳烦诸卿核准上书吧。”

他站起身来,盯着朝堂中跪的“叛贼主谋”十几人,忽然叹了口气,擡擡手,“朕有几分倦了,此祸患罪乱惹的人心烦,不必再查,一并都杀了吧。”

片刻后,他盯着那颤抖着的朝臣,缓声唤住了往昔熟悉的名姓,“张品,王愿,尹同甫……卿之三人,竟这般不思悔改,实在寒了朕的心。”那倦意漫上眉眼,然仓皇痛哭的告饶声并未勾起半分波澜,紧跟着的一句话,落地如雪般凉薄而倏然,“既是这样……凡所有牵系此事之中的安平党羽、张氏余孽,也都尽皆诛杀了罢。”

那痛哭声来不及持续多久,侍卫兵甲就将人拖出去了,也顾不得什么黄道吉日,朝殿前便也洒落血雨淋漓了……那兵卒子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肉泥,也轻啐了一口。

殿上连一分微重的呼吸都不曾落下,唯有戎叔晚擡眸,盯着那张模糊而冷冽的神容痴迷笑着——那挂了红的玉簪,如翠玺一般,甚是明动好看。

刹那的恍惚过后,燕少贤自人群中擡起眼来,紧盯着钟离遥,凌然出声,“今日……纵是死,少贤也该死个明白。不知君主是如何逃出生天,安然回宫的?”

闻声,钟离遥顿住,含笑走下高台,“燕少贤?……下的一手好棋。你可知,你输在哪儿了?”

燕少贤微怔,怅然道,“得道者多助。”

钟离遥轻笑一声,“非也,为君者,非汝能使人保汝,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。”

撂下这句话,钟离遥擡步走了,唯留他怔怔被人拖下去。其言振聋发聩,犹使群臣醍醐也。

——并不是你能够让人保护追随你,而是你无法使人不保护追随你。

至于,他是怎样做到的?却是一个仁字所无法言尽的。

宫城寂寥,风影萧瑟。

德安老奴瞧见活生生的人时,激动地泪水横流,几度喜得差点喘不过气来。他左右围着人细细的看,口中呢喃些碎碎念,手上却只敢小心摩挲——片刻后,他含泪喜道,“主子先沐浴更衣,老奴这便唤人传膳。”

简单浣洗过后,钟离遥才问,“你这老奴且再说一遍,姝儿的孩子……”

德安噗通一声跪在原处,抹着泪开口,“公主叮嘱老奴,务必保护好小主子,老奴不敢声张,方才隐瞒实情。朝堂横戈,更是不敢……眼见这些天来,死的死,伤的伤,纵然是主子怪罪,老奴也不后悔这等决定。”

“朕何曾怪罪。”钟离遥叹了口气,道,“快将孩子带来,与朕瞧瞧。”

“是是、是,老奴这便去。”

两个粉嫩玉童已快半岁,瞧着惹人恋爱,藕节似的小胳膊伸出去挥舞,咯咯笑的欢实。

“可曾取名?”

“公主未曾取名。”

钟离遥隔着半步,俯身紧盯着两个孩子,到底没忍住露出了柔和微笑,“长兄曰治,幺女曰燕然。”

德安喜笑颜开,“是,那老奴这便去传太保大人入宫。”

“勿要着急。”钟离遥盯着他看了片刻,意味深长,“朕……”

德安老奴苦了脸,“啊?君主是要……”那话说了半截,欲言又止的劝道,“可赵家门庭忠烈,您若是……”

钟离遥难得强盗起来,微微挑眉,“这是皇家血脉,如何使得流落出宫门?传朕旨意,赐名钟离治、钟离燕然,封入东宫。”

“……”

德安犹豫问道,“可……可若不大白天下,中宫无主,这孩子的母亲……传出去未免不招惹口舌是非。”

钟离遥啧了一声,轻叹道,“寻个幌子你也不会?老奴才故意寻人不悦。”

未几,群臣大喜,再传出是主子曾经醉酒之夜,宠幸了一名宫女,可惜女子福薄,诞下双子后病逝,不由得震惊道,原是这样的!

风声传回宫里,钟离遥听得脸色黢黑,“德安老奴,朕叫你找个理由,你怎么胡诌的这样离谱。可真是叫人听得牙碜,四海八州如何看待朕?”

德安委屈道,“老奴编了正经理由,竟没人信!偏就不知哪里传出这样一个谣言,满城都认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钟离遥无奈。

没隔几日,他到底又发了善心,“驸马忠烈报国、太保身后无人,朕思来想去,仍觉于心不忍……德安,你且去传太保入宫,此事只可他知。”

“是。”

没多久,消息也传入了西关——闻说钟离遥回宫主持大局,布了罪己诏,与天下人认错。也不知何时宠幸了宫人,如今已经生子封入东宫,至此江山根基稳固。谢祯僵直愣在原处,竟半天没缓过神来。

他的兄长……

他的兄长……

竟真的不要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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