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合并章] 狭路相逢(2 / 2)
那笺子禀奏,夹杂着两分怨怼,可谓是边骂边。这回,可算让徐郎揪住了人的错处,几日来,将人骂的体无完肤、羞愧难当。
不知怎的,挨骂的时候,这位君王总是想到谢祯。那位顶在文臣面前,用笨拙口舌替自己申辩的莽夫,带着堂皇而愚忠的气势,半句也不肯让。
这么想着——钟离遥擡眸,盯着檐廊外隐约萌发的春色,又缓缓的走了神儿。
恍惚中,钟离遥打断了他的话,问道,“西关到上城,御马……也就半月吧?”
徐正扉微愣,哼笑道,“中埽之言,不可道!”
竟借典骂他荒淫无道——钟离遥被人噎住,终于挑了眉,“徐二,卿甚放肆!”
***
不过……好在那位替他申辩的莽夫,半月都没过,仅仅十天,就飞奔复命了!
朝堂上一阵寒暄,谢祯犹自冷着脸,也瞧不见多余的欢喜。
钟离遥赤青金龙纹云锦袍衣下,那双手悄不做声的握紧了,面容带着淡然的微笑,在诸众意味深长的眼光中,强装作平静,“将军凯旋,不知……想要什么赏赐?”
诸众瘪嘴将目光探出去,在二人之间不住的流转:哼,把我们君主都拐到西关去了,还好意思要赏赐。
“……”
谢祯没敢吭声,稍一动作就扯痛浑身的伤来,只得轻咳喘了两声。
魏肃好歹替人说话,“听闻将军与赫连权单打独斗,才负了这样重的伤。不知现今可好些了?”
诸众一听,劳苦功高,那鼻孔眼里喷出一口气儿,倒也跟着关切了几句。
片刻后,钟离遥又道,“将军身子有伤,可好好歇养,待好利索了,再定祭祀、告祖、宣捷等诸事也来得及。若是……还未想好什么奖赏,便过些时日再讨要罢。”
谢祯终于擡眸,定定瞧着人,似要在那张波澜无惊的脸上找出端倪,“臣……想要君主兑现承诺。”
钟离遥蹙眉,“承诺?”
谢祯一字一句,吐字清晰,然而挺拔脊背分明跪出强硬姿态,“君主曾于西关许诺,将中宫栖凤殿收拾出来,与臣作‘将军长苑’,今,臣生死奔劳,凯旋之际,不敢贪名求权,不敢肖想荣华富贵,只求君主——兑现承诺。”
倒呵声震惊一片,“啊……这这,成何体统……”
诸众盯住钟离遥,目光如刀:好个君主啊!您真是这么说的?
——前脚宠幸宫人生子,后脚人家就追到家门口讨要说法了!中宫栖凤殿改作将军长苑?!那点猫腻儿,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了!
钟离遥被人将了一军,也顿时哑声。他是想过谢祯为着往日怒火与他吵闹,却未曾想到——这小子,现今大了胆子,竟敢先斩后奏,当着朝臣的面儿急追名分。
房允不知死活的问出声,“栖凤殿不是给中宫娘子住的吗?”
这下好,轮到钟离遥不吭声了,那满腹的谋略不知怎的哑了火,一时就没想出个理由来搪塞——他急急调转话锋,问道,“诸卿今日,可还有其他要事奏秉?”
——若无有,便退朝罢!
“臣有要事。”谢祯倔强出声,咬唇瞧着人,“臣刚才已经奏秉,请君主兑现承诺。”
一群人面面相觑,“……”
好嘛,这茬不给个说法,怕是绕不过去了!
“此事日后再定夺,今日朕乏了,若诸卿无有他事,退朝罢。”
“日后定夺,是准也不准?素闻君子一诺千金,言既出,九鼎不改。”谢祯丝毫不惧,压着火气顶撞道,“如今东宫已封,可是那中宫也腾出地方要住人进去了?”
钟离遥拂袖冷哼,“谢祯,住口。”
“臣为何要住口?”谢祯问道,“若是君主再吃几回酒水,宠幸几回宫人,莫说栖凤殿了,就是整个宫城怕也都要住满了。日后?……嗬,日后哪里还有落脚的缝隙!”
“你!”钟离遥擡眸看了德安一眼:都怪你这老奴!
德安无辜,回以委屈:这理由真不是老奴编的!
钟离遥艰难出声,“朕……赏你黄金万两,宫外别苑十座,宝马百匹。”
谢祯狠咬牙根,挤出来一句,“臣不要——臣要君主兑现承诺!”
“……”钟离遥擡了擡下巴,寻住礼官作替罪羊,“杜列,你且说说,这栖凤殿改作他用,往日可有这样的规矩?”
杜列谨慎答,“往日是没有的……”倏然被谢祯的幽沉目光盯住,他磕磕巴巴的补充道,“若是……若是君主开此先河,倒、倒也不是不行……”
钟离遥轻咳一声,提醒道,“什么叫也不是不行。”
谢祯抢先答道,“就是行。”
杜列为难的左右瞧瞧,因靠的谢祯更近一分,将军身上那若隐若现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,再叹他二人往日相亲,当下眼一闭、心一横,干脆将难题抛了回去,坦诚道,“君主若想,便是行;若不想,便是不行。”
所有人打量着君主:别问行不行,就看您想不想了?
戎叔晚冷笑,徐正扉尖锐,房津微微蹙眉,太傅装聋作哑、太保咬紧了牙不吭声,其余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色——您若应下,就挨骂;您若不应,就挨将军的骂……总之,这难题,您是必解无疑了!
好呀——关键时刻,一个都不顶用!
钟离遥气结,正左右为难之际,怀令之冷不丁的蹦出一句,“将军的八字。”
众人纷纷回过头去看他,那薄唇方才吐出两个字,“不错。”
将军的八字不错?意犹未尽的那句是——和君主相配,八字挺和。
钟离遥冷哼一声,破釜沉舟道,“前几日下雨,栖凤殿叫雨水砸漏了一角,如今,正遣人修整呢。此事……日后再议。”话音一顿,他忽擡手扶额,突兀道,“不知怎的,朕突感不适,有些头疼,今日,先散朝吧。”
说罢这话,他竟真的拂袖起身,冷着脸走了。
后面的朝臣顾不上关切君主身体,只逮住了怀令之追问道:
“怀天司,将军的八字怎么个不错法?于社稷有利?”
“天司细说,可推算过了,能镇住太平,往后再没得风波?”
“天司……”
钟离遥耳边隐约听见零星几句,简直比他蹩脚的搪塞还要再荒唐几分!
不过,虽有两分火气,到底是想念更紧。自打听说了他与人单打独斗负了重伤,掩饰虽骗的了别人,可到底骗不过自个儿……也不知哪里紧要的伤处,瞧着不住的咳嗽,连那脸色都显得蜡黄。
“唉……”
那重重的一口气,叹的德安惊弓之鸟似的擡起头来,“怎的这样伤感?您可是哪里不舒服?”
钟离遥顿住脚步,哼道,“朕让那混账气的,哪里都不舒服。”
德安计上心头,笑问道,“那不如……老奴遣几个医师再去瞧瞧将军?”
钟离遥微怔,“朕不舒服,你遣人去瞧他?”
“老奴遣人瞧瞧将军身上的伤患,可是有什么要紧,若无什么要紧,君主再生气时,纵可着人罚也不心疼了……您这儿——”德安忍笑,替人舒了舒胸口,“定能好些。”
钟离遥哼笑,顺着台阶便下,“那就给他瞧瞧去,再多赏些良方草药吃吃。”
这心疼果然是心疼,一点假也不掺——德安差点笑出声,“是了,老奴这便去。”
“哦对了,春令的新鲜玩意儿并少司府新铰的花儿,也一并嘱咐人送一些。”钟离遥道,“将军府总那等沉闷,现今凯旋,当多装点装点,瞧着也让人悦目。”
“还是主子想的周全,老奴这就安排妥当。”
往日里给谁赏些东西,也不过嘱咐一声儿便由着旁人跑腿儿了,可惯常有赏将军的东西,都得德安亲自掌眼盯着。
他这头才往下传诏子,那头小仆子就快步跑来递信儿了,“公公,将军跪在三门外,等着求见呢!”
德安矜持了两分,“这会儿主子不悦,快请将军回罢,就说主子赏了些东西,正要往府门前送呢!”
“是。”小仆子又忙忙的回传去了。
钟离遥人还没到殿门口,那小仆子又回来禀报,“公公,已跟将军说了,奈何不肯回,说有些体己话紧要着跟主子禀,若是今儿见不到,纵是再跪几日也无妨。”
德安心叹难办,别说跪几日,纵是几个时辰,他这老奴也得挨一顿。
思来想去,他到底寻到个折中的法子,与人禀道,“主子,老奴多嘴,有句话尚不知该不该讲。”
“且说便是。”
“今儿老奴长了心,上朝议事那会子,仔细盯住了将军,左右瞧着那伤可不轻快。”德安忧叹一声儿,“穿着那青衣虽然难辨,可瞧着胸口两肋都洇了红光……也不知是不是老眼昏花,就怕医师去看,一来二往耽误时间,又想着将军那性子倔强,自个儿不当回事,便也给人打发了。”他欲言又止的擡了头,“本就是旧伤添新伤,若是耽搁,强伤身子落下病根……日后可不好再养呐!”
钟离遥微蹙眉尖,轻叹口气,“这小子最是个犟脾气,老奴心细,说的在理。”
“那不如……传将军入殿,叫医师仔细瞧瞧呢?”
钟离遥沉声片刻,到底点了头,“也罢,传他入宫。”
德安喜道,“哎,将军正在外头跪候呢!老奴这便去传。”
“……”钟离遥中了人的圈套,硬是气笑了,“也亏你想的出来——与他一条心!”
德安笑着退出殿门外,宣道,“请将军入殿,再传医师速至。”
也罢,山雨欲来,总归要凭他闹一闹的。钟离遥心想,这回,朕再不得心软一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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