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莱因（2 / 2）

好像条脐带。

耳边，祈夭的声音被扬声器压得颗粒分明，“克莱因，准备好了吗？”

克莱因一只手比出个大拇指，另一只手捏着小炸弹眼球，“准备好了。”

紧接着，舱门完全打开了。鎏金似的星空映入眼帘，可惜没时间欣赏。喷射推进器发力，给了克莱因一个初速度。

太空中没有风，没有重力，也没有阻力，所以推进器不用时刻运行。

克莱因以均匀的速度赴向圆心。

真正一个人漂浮在宇宙中，那种感觉是与在火箭里截然不同的。

被死亡包裹，离群索居，心就像周围的太空一样冷寂。

“地球在哪？”

克莱因突然问。

祈夭不知道他为何发问，但还是仁慈地回答道：“左边。”

克莱因头一转，静静注视着那片星光。至少在这一刻，他体验到了神的视角。

银河流转，地球已经看不真切了，但克莱因知道自己的家园就在视线范围内。

这幅场景，正如以往无数次仰望星空一样，不过这次，他找的不是觉者，而是家。

究竟在哪呢…是这个小白点？还是那个？

黑色夜幕下赛博朋克的灯光与都市，缺水的沙漠与红土的山，机械与灾难，人工智能与生物技术，阴谋与控制——那些好的坏的，美的丑的，在此刻都汇集到阳光下的一粒尘埃中。

这是生命的力量啊！生命为自己建立的社会，让地球从一众星球里脱颖而出。

克莱因深呼出一口气，转头，再度开启推进器，加速向前。

距离渐近，宇宙尘埃的实体逐渐清晰，初现峥嵘。

中心天体周围环绕着巨石组成的碎屑，小则一人高，大则似一座城。它们以不同的角速度构成一片卫星群，凶悍地飞跃。

这些画面同步至火箭终端，祈夭立刻决策：“克莱因，反方向开启推进器，停止靠近！中心天体附近的卫星群转速与我们的转速不同，量多且难以预测，比预想中的危险太多了。你先回来，我们从长计议。”

从长计议？人类可耽误不起。

克莱因没有给他答案，只是委婉地笑了笑，哼出一些不成调的歌谣，通过歌词祈夭才意识到，那是生日快乐歌。

一个个危险的光点被嗡嗡的无线电波排列，以全息图像的方式呈现在头盔的玻璃上。每多一个蓝点，就代表着危险多了一分，而现在，你将会看到全屏无限趋近淡蓝色，如同夜魇的瞳孔。

这代表着什么？

前进，即死。

“克莱因？克莱因！你能听到我说话吗！”

祈夭的声音再度响起，这次带了些不容置喙的意味，催促道，“回来，立刻马上！”

“祈夭……”克莱因终于开嗓，声音如同半辈子没喝水的枯木，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？我能在每晚看到三天后的一些场景，有时候只是熟悉或陌生的场景，有时候是你，有时候是炮火与鲜血。”

“那些片段时长时短，总会在最惊心动魄的时候戛然而止，像被精心剪辑好的预告片，让人再焦灼中期盼着未来的到来。”

“而自三天前，我的画面变得很奇怪。一开始是黑幕上星星点点闪着白光，到了后面，连白光都消失了。这几天我没有再做预知梦，连睡眠也省去了。”

“我知道，我将从星空走向死亡。”

代表心跳的哔哔声响起，但不似往日般急迫，它拖得很长，很缓慢。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，缓慢地睁眼，缓慢地吐息。

祈夭拽住缆绳，手里逐渐收紧，摩擦力强迫远处小小的白色人影降速，“够了，别说了，快回舱啊！”

克莱因从裤腿处的外兜里掏出一把小铲，无情地斩断了揽绳。

“靠……”祈夭眼看着断裂的系带回缩而无能为力，大声吼道，“你推进器里还有剩余燃料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，想活着的话就快回来！”

“克莱因…克莱因……”

他依旧向前飘荡。

这一刻他脱离了母体，在宇宙中获得了真正的自由。他心甘情愿奔赴向死亡，任由大大小小的石块砸在身上，推进器不断调整位置，传输系统在一次次撞击中变得故障频发，祈夭的呼唤从未止息。

克莱因终于抵达目的地，双手抠进星球表面，把眼球往下压，“时间差不多了，读秒吧。”

祈夭的呼唤急停。

“读秒。”克莱因重复道。

祈夭仍坚持着，“你回来……”

“够了，祈夭。”

“我没机会看到人类的结局，但至少我清楚自己死得有没有意义。祈夭！你还不明白吗？这就是我命定的结局！”

克莱因的情绪逐渐控制不住了，他的脸部肌肉开始抽搐，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，“都到这一步了，祈夭，你想让我白死吗？”

“读秒！”

“……”

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。祈夭双手紧握，死死盯着毅然远去的人影。

他飘的太远了，远到无法透过玻璃头盔看清他的神情。

“…十七。”祈夭终于开口。

“好孩子…”克莱因赞他，旋即安详地闭上眼，泪液在头盔内悬浮，“我已经…为此…准备了一辈子。”

“十。”

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回来。

“…如果…一定要选择一片墓地……”

“五、四、三、二……”

“我衷心地许愿…在此长眠不醒。”

“一。”

“点蜡烛了喔——”

纯黑的背景中轰然炸开一束白光，闪电在碎石罅隙中来回穿梭，巨大的星球顷刻间四分五裂，引力场随之解体。

白色宇航服瞬间被白光吞噬，再出现时已经被冲击波裹挟着旋转起来，一块高速移动的碎石将其斩成两块，上半身与下半身相互飘离。

星辰溶于血液，宇宙说：生日快乐。

火箭重新回归正常路线，最终的偏差没超过一度。

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狰狞盛大，但同时又悄无声息。

真空是无法传音的，视觉与听觉上的对比让诡异感更甚，像从震撼人心的科幻电影里扣出来的静音画面，从前胸到后背，当即爬满了鸡皮疙瘩。

祈夭机械地转头，“…兰迁，关闭舱门，按原计划继续行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