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贰 再见!过去!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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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粒子像撒落的盐粒,打在脸上先是麻,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。

周春燕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雪,棉裤的裤脚早已冻成硬邦邦的冰壳,每走一步都发出“咔啦咔啦”的声响,像是骨头在呻吟。身后王建军的咆哮声被风雪揉碎了,却依旧像附骨之疽,顺着风缝往耳朵里钻——“周春燕你个贱货!跑出去也是卖的料!”

她把蓝布包往怀里又揣了揣,粗布磨着下巴生疼,可那一块两毛钱和五斤粮票硌在胸口,却像是块滚烫的烙铁。前世临死前咳在被褥上的血,此刻仿佛又在喉咙里灼烧,她咬着牙往前冲,牙龈咬出了血也浑然不觉。

这世道,女人的命本就贱如草芥,可她偏要从泥里钻出根芽来,哪怕顶破的是铁板。

手腕上那截绣虎头鞋的红线松了,线头随着跑动轻轻扫过手背,像女儿夭折前最后一次抓她的手指,软乎乎的,却带着剜心的疼。她猛地抹了把脸,把眼泪和雪水一起擦掉。

不能哭,眼泪在这风雪里会冻成冰碴,会拖住她的脚。

村口的老槐树在风雪里像个佝偻的鬼,枝桠间挂着的冰棱子往下滴水,滴在周春燕手背上,凉得像针。她扶着树干喘口气,冷风灌进喉咙,像是吞了把刀片,割得她直咳嗽。回头望时,王家那盏油灯还亮着,昏黄的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,在雪地上投出个歪歪扭扭的方框,像口等着收尸的棺材。

这条路她走了三年,每次跟着王建军去镇上赶集,他都像牵牲口似的攥着她的胳膊,眼神像防贼。有回她多看了两眼供销社的花布,回家就被他用麻绳捆在炕腿上,饿了整整一天。可此刻,这条路却成了救命的绳,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,却一步比一步坚定。

雪没到了脚踝,每拔一次腿都像要扯断筋。胶鞋早就湿透了,冰冷的雪水顺着鞋口往里灌,脚趾头冻得发麻,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。她想起小时候娘给她做的棉鞋,里子絮着新棉花,踩在雪地里暖乎乎的,可那样的日子,早在她嫁给王建军那天就死了。

“呜——”

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,绵长又响亮,像从天边滚过来的雷。周春燕的眼睛猛地亮了,腿上像是突然长了劲,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上跑。那声音是活的,是热的,是能把她从这冰窟窿里捞出去的网。

火车站的青砖墙在雪夜里泛着冷光,几盏昏黄的马灯挂在檐下,被风吹得摇摇晃晃,把人影拉得忽长忽短。周春燕缩在墙角,看着那些背着包袱的旅人,手心直冒冷汗。她这辈子除了镇上的供销社,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,铁皮屋顶下全是说话声,南腔北调的,像在听天书。

她攥着蓝布包的带子,指节都白了,犹豫了半天才敢往售票窗口挪。窗口里的男人穿着蓝色制服,钢笔别在胸前的口袋里,眼神扫过来时,周春燕吓得差点转身就跑——那眼神,像王建军看她偷藏鸡蛋时的样子,带着怀疑和不耐烦。

“我……我要张票。”她的声音细若蚊蚋,刚出口就被风卷走了一半。

“去哪?”男人头也没抬,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。

“深……深圳。”周春燕的舌头像打了结,这两个字在心里念了千百遍,说出来却还是抖得不成样子。

男人终于抬了头,上下打量她一番,嘴角撇了撇:“那地方可不是你该去的,票十二块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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